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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亮與六便士》:「滿地都是六便士,他卻抬頭看見了月亮」
2024/04/24

你肯定有這樣一個朋友吧:

在銀行工作,長得一般,業務湊合,有老婆孩子,勤勤懇懇養家糊口,不愛說話,但如果開口說話,說的話也多半無趣無味——總之形象非常白開水,在任何一個社交場合都是角落里不大起眼的人。事實上你肯定有不止一個這樣的朋友,事實上你自己沒準就是這樣的人。

你能想象這個朋友突然有一天離家出走了嗎?然后等你再聽說他的消息時,據說他已經到了巴黎,正從頭開始學畫畫,要做一個畫家。

你很難想象,環顧我四周所有具有上述特征的朋友,我也不能。但是毛姆卻寫了這樣一個人。他的名字叫查爾斯。

在留下一張內容為「晚飯準備好了」的紙條之后,他離開了自己17年的妻子和兩個孩子,去了巴黎。那一年他40歲,住在全巴黎最破舊的旅館,身上只有100塊錢。

但,這并不是一個追夢人如何歷經艱險實現輝煌的勵志故事。如果是這樣一個故事,這個男主角應該20出頭,英俊瀟灑,在書中碰上一個有錢人的漂亮女兒。

當然肯定也會碰上一個嫉妒他才華的小人,該小人勢必要跟他爭奪那位小姐,但正義必將戰勝邪惡,男主角成為大亨,有情人也終成眷屬。

《月亮和六便士》卻不是這樣一個故事。它是一個怎樣的故事呢?全世界都在追逐著夢想,查爾斯卻在追逐他的噩運。

好吧,這兩件事其實沒那麼不同,被夢想俘虜的人就是在追逐自己的噩運。

當然這里所說的夢想,是真的夢想,不是「爸爸媽媽說」、「老師說」、「電視報紙說」里被說出來的那個藍圖,不是藍領白領之上的那個金領,不是獵人給麻雀設的圈套里的那點米粒。

查爾斯疾步如飛,如愿以償地追上了他的噩運。5年之后,他在巴黎貧病交加,躺在小閣樓里奄奄一息,若不是朋友相救,幾乎一命嗚呼。後來,他淪落街頭成了碼頭工人。

又過了幾年,他自我流放到太平洋的一個小島上,身患麻風病,雙目失明,臨死之前叫人把他的巔峰之作付之一炬。

15年之內,這個倫敦的股票交易員風馳電掣,越過城市、越過文明、越過中產階級,越過太平洋,越過人性,終于追上了命運這匹烈馬。

「He lives at another level」。電影《Big Night》有這樣一句台詞,查爾斯讓我想起這句台詞。別人的人生是在不斷做加法,他卻在做減法。人的每一種身份都是一種自我綁架,唯有失去是通向自由之途。

所以查爾斯拒絕再做「丈夫」、「爸爸」、「朋友」、「同事」、「英國人」,他甩掉一個一個身份,如同脫去一層一層衣服,最后一抬腳,赤身裸體踏進內心召喚的冰窟窿里去。

小說里的那個「我」問他:「難道你不愛你的孩子們嗎」?他說:「我對他們沒有特殊感情」;「我」再問他:「難道你連愛情都不需要嗎」,他說:「愛情只會干擾我畫畫」。別人也許會同情他的窮困潦倒,他拿起畫筆時,卻覺得自己是一個君王。

這樣的人當然可惡。他的眼里只有自己,沒有別人,自私,沒有責任心,不屑和「社會」

發生任何關系。

但他又很無辜,因為他的眼里豈止沒有別人,甚至沒有自己。他不是選擇了夢想,而是被夢想擊中。

用他自己的話來說,「我必須畫畫,就像溺水的人必須掙扎」。如果說他與別人有什麼不同,就是他比別人更服從宿命。

夢想多麼妖冶,多麼鋒利,人們在驚慌中四處逃竄,逃向功名,或者利祿,或者求功名利祿而不得的怨恨。但是查爾斯拒絕成為「人們」里面的那個「們」。滿地都是六便士,他卻抬頭看見了月亮。

讀完這本書,我的腦子定格在查爾斯的最后時光。一個太平洋孤島的叢林深處,一間簡陋土屋里,那位因麻風病而毀容的老人,坐在自己描畫的滿墻壁畫中,聆聽波濤洶涌的顏色。

對,那時他已經失明,只能聆聽顏色,金色是高音,黑色是低音,白色是微風,紅色是尖叫。

我承認,此情此景不能喚起我絲毫的憐憫,因為心中唯有敬畏——駭然與敬畏。

我想這就是傳說中的寧靜。我想這就是傳說中的勝利。雖不信神,我想這就是那個人們應當在胸前劃一個十字架說「阿門」的情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