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川端康成《千只鶴》:無常和死亡,是世間最大的公平
2024/03/29

1968年,作家川端康成獲得諾貝爾文學獎,諾貝爾文學獎給他的評價是:

川端康成極為欣賞纖細的美,喜愛用那種筆端常帶悲哀,兼具象征性的語言,來表現自然界的生命和人的宿命。

在他的筆下,有時候連一朵花都泛著憂傷的味道,連一根手指頭上都寫滿悲哀和孤獨。

在《雪國》里,天上的云彩都是憂傷的,最后,一場大火將雪照得泛紅,死亡隱現其間,人生無常,誰也不知道接下來會遇到什麼。

他的《千只鶴》,同樣寫滿了無常、孤獨和憂傷,馮唐讀后說:

「一上午讀完,天忽然陰下來,云飛雨落,文字在紙面上跳動,雙手按上去,還是按不住。」

生命無常,人生我造本無法,川端康成兩歲喪父,三歲喪母,由祖父母撫養長大,可他剛上小學,奶奶就去世了,十五歲時,祖父又離開了他。

他見慣了死亡,筆下也多有死亡,他寫海棠花未眠,卻要回頭告誡自己說:

「如果說,一朵花很美,那麼我有時就會不由自主地自語道:要活下去。」

這是一個充滿無常的世間,死亡是唯一的結局,人人如此,物物如此,在這世間綻放之后,都免不了回歸虛無。

01

菊治出身茶道世家,從小衣食無憂,還能跟著父親參加各種茶會。

大概八九歲的時候,父親帶菊治去近子家里,近子正敞開胸脯,用剪刀剪去痣上的毛。

菊治清楚的記得,那顆黑痣,長在近子左邊的[乳. 房]上,占了半邊面積,有掌心那麼大,直擴展到心窩處。

這顆巨大的痣,長在了近子身上,也長在她的心里,讓近子變得自卑,她甚至不敢結婚,朋友安慰她說,這不是毛病。

可近子覺得,問題出在這顆痣長在[乳.房]上,一想到孩子出生后要喂奶,近子就難以接受。

自從看見了近子那顆痣,菊治的心里也有了一抹陰影。

近子沒有結婚,是那顆痣支配了她的人生,那顆痣給菊治留下的陰影也不曾消散,很難說不會在某個地方同他的命運邂逅。

菊治一直都知道,近子同父親關系曖昧,是父親的情婦之一。

父親死后,菊治也會收到近子的茶會邀請,然而他一次也不曾去過,因為他覺得,近子給他發請帖,不過是顧及亡父的情面。

然而這一次在請帖上,近子還加了一句:

切盼蒞臨,見見我的一個女弟子。

菊治答應了,在茶會上,他見到一個背著粉色小包的姑娘,包上繪著潔白的千只鶴,實在美極了。

和近子見過之后,菊治才知道,這就是近子要介紹給他的姑娘,名叫稻村雪子。

隨后,太田夫人也帶著女兒文子來參加茶會,太田夫人丈夫去世后,成了菊治父親的情人。

此時的太田夫人,四十五開外,可菊治跟她在一起的時候,卻覺得那是一個比自己還年輕的女人。

沒多久,菊治就和太田夫人發生了關系,他既沒有后悔,也沒有因為太田夫人是父親的女兒而覺得丑惡,他覺得自自然然,沒有任何道德觀念的投影。

在太田夫人身邊,菊治安心地進入夢鄉,似夢非夢之中,傳來小鳥的鳴囀,隨后在小鳥的鳴叫中醒來,菊治的頭腦仿佛經過了一場清洗,活像朝霧濡濕了翠綠的數目,菊治的腦海中沒有任何雜念。

世間事,該發生的總要發生,而人能做的,只有把握當下,活在當下,既不被過去束縛,也不被未來綁架。

然而,這世間很多人,不是活在過去無法脫身,就是為未來焦慮。

02

事后沒幾天,菊治給太田夫人打了電話,約她出來,可太田夫人沒有赴約。

又幾天過后,太田夫人的女兒文子前來拜訪菊治,兩人閑聊幾句,文子說:

希望你能原諒家母。

菊治覺得事情可能敗露了,于是說:

如果要請求原諒的話,應該是我吧。

談起母親,文子似乎有些羞愧,也許在她看來,母親的做法實在不應該,她說:

要是家母先死就好了。

隨后,她請求菊治,不要給太田夫人打電話,也不要理睬她。

文子的眼神毫無惡意,她只是拼命地哀求。

還說母親之所以沒去赴約,是自己拼命阻止了她。

在文子看來,菊治既然已經和雪子相過親,那自然就要結婚了,可菊治覺得,這次認識如果不是近子介紹,那會更好。

對于雪子,菊治心里喜歡,覺得那是另一個世界的人,干凈,純真,沒有經歷多的女人身上那種復雜。

文子將自己的來意說明后,就離開了,但她終究主宰不了母親的命運,太田夫人病了,越來越憔悴,即便這樣,她還是冒雨去見菊治,她說:

對不起,很想見你,實在按捺不住了。

她背著文子,偷偷跑了出來,只為見菊治一面,此時,菊治抱著太田夫人,如同抱著一個嬰兒,她實在太瘦了。

在菊治看來,太田夫人仿佛不是人世間的女子,甚至會讓人覺得,她是人類以前的或是人類最后的女子。

這天夜里,文子就來電話,說母親去世了。

太田夫人是自盡而亡的,得到這個消息,菊治坐在電話機旁,腦海里浮現出與太田夫人共度春宵后,在歸途中看到的夕陽。

通紅的夕陽,恍如從森林的樹梢掠過,而森林在晚霞的映照下,浮現出一片黢黑,而雪子的粉色包上的千只鶴,在殘存的夕陽中飛舞。

人,生,是一個偶然。

人,死,卻是一個必然。

03

太田夫人死后,菊治送了一束鮮花,他沒有寫自己的名字,但文子還是猜到了。

做過頭七的翌日,菊治來到文子家,只見太田夫人的遺像前,放著菊治送來的鮮花。

菊治發現,插花的是一個水罐子,同時也是一件很好的志野陶,柔和,如夢一般的志野陶,太田夫人活著的時候,經常用來插花。

站在太田夫人的遺像前,菊治不禁想,太田夫人是被罪惡感逼得走投無路才自盡的?還是被愛窮追而無法控制才尋死的呢?

使太田夫人尋死的,到底是愛還是罪?

菊治思考了一個星期,也不知道答案。

隨后,文子就將這件志野陶送給菊治,她說:

你要是喜歡,就拿走吧,家母也會高興的。

但文子還是覺得,太田夫人做了不好的事情,所以她請求菊治:

請您原諒家母!簡直羞死人了。

世間事,原本很難講清楚對錯,但一個人的道德感總會折磨著他。

說到母親的死,文子說:

是她自己尋死的,非要怨恨誰的話,那只能怨恨我自己,讓別人感到有責任,或感到后悔,那麼家母的死就變成陰暗的、不純的了。

我覺得,給后人留下反省和后悔,將會成為死者沉重的負擔。

既然走了,那就什麼都不要留下,就像一團云飄散了一樣,如同沒有聚合過一樣。

畢竟,死了的人是不會強迫活著的人接受道德的,死人與活人之間,已經不存在什麼原諒不原諒的事了。

菊治離開的時候,文子祝福他說:

早些結婚吧。

對于死者來說,死是結束,可是對于生者來說,死是開始。

村上春樹說:

死不是生的對立面,而是作為生的一部分永存。

04

菊治和文子,慢慢就成了朋友。

在菊治心里,文子成了一種特別的存在,也許是因為她母親,也許文子本身就是特別的,她憂傷又寂寞,孤獨又凄涼。

世間每個人都是這樣,只是有些人習慣了喧囂,而有些人一輩子也不能習慣。

母親死后,文子一個人,不愿意再守著母親的宅子,她就賣了屋子,搬了出去,搬出去的時候,她沒有告訴菊治。

後來,菊治找到了文子,他說:

看見你送我的志野陶,就很想見你。

文子爽快地答應,再拜訪菊治,可是很不巧,她到菊治家的時候,近子正在和菊治說話,等菊治出來,文子伸長白皙而修長的脖子仰望著菊治,從她的喉嚨到胸脯凹陷處呈現出一層淡黃色的陰影。

文子再次送給菊治一些太田夫人生前用過的茶具,菊治問她,為什麼不來見自己,文子說:

在既無家又無職,漂泊無著的時候來看你,未免太凄涼了。

她不要這麼凄涼的見面。

她送給菊治的志野陶,曾輾轉多人之手,最終又回到菊治家里,這種奇怪的命運,讓人不由得驚訝人生的歸宿。

而今,文子又如同她母親一般,繼承了她的性格,既不為難自己,也不得罪他人,是個不可思議的,似已擺脫一切的純潔姑娘。

這種純潔,使菊治不由自主地想要保護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