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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弩甲攻防的角度,聊聊為何「一漢頂五胡」到宋朝就不靈了
2024/04/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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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些歷史影視劇中,我們經常可以見到這樣的場景——一支軍隊在距離敵陣至少有幾百米的距離就開始彎弓搭箭,然后黑壓壓一片的箭雨鋪天蓋地般的覆蓋下來,甭管目標是舉盾還是披甲,統統都得沾到死、挨著亡,殺傷效果堪比現代炮群齊射,差別僅在于死得沒那麼零碎罷了。

影視劇中常見錯誤之一,就是在夸大弓箭威力的同時,貶低甲胄的防御力

這里的第一個常識性錯誤,就是極度夸大了冷兵器時代遠程武器的射程。在火炮出現以前,古代武器中的射程之王是三弓床弩,也叫一槍三劍箭,還有叫八牛弩的。根據北宋名臣曾公亮所著的《武經總要》記載,三弓床弩的射程可以達到700步左右,相當于現代的980米(宋步約等于1.4米)——還有種說法是宋人魏丕曾改造過三弓床弩,使其射程達到了1000步(約合1400米左右),但這事缺乏旁證,暫不作討論,以免爭議。

但像三弓床弩這樣的大型武器極為龐大沉重,不僅難以機動,而且非常昂貴,還需要至少30個人操作。所以這種玩意不但裝備量少,而且基本上都是用于在守城戰中充當重型火力點。因此在古代軍隊中使用得最頻繁的遠程武器,還是便于攜帶的普通弓弩。比如唐朝府兵被征召出戰或執行衛戍任務時,每個人必須隨身攜帶的兩件兵器之一就有弓箭:

「人具弓一,矢三十,胡祿(即箭囊)、橫刀、礪石(即磨刀石)、大觿(類似錐子的工具)、氈帽、氈裝、行藤(一種保護腰腿的皮制護具)皆一,麥飯九斗,米二斗,皆自備,并其介胄、戎具藏于庫。有所征行,則視其入而出給之。其番上宿衛者,惟給弓矢、橫刀而已。」(《新唐書·卷五十·志第四十》)

換句話說,唐軍的弓箭裝備率近乎百分之百。

橫刀和弓矢是每個唐朝府兵必不可少的裝備

而在網絡上關于古代弓箭的射程到底有多遠一直是個難解之謎。牛X吹得最狠的可以輕而易舉的在數百米外奪人性命,威力堪比現代步槍,還能扯出一大堆理論依據,看得我這種文科生出身的一愣一愣的。事實上不排除在借助風力、馬速、地勢等外部有利條件下,弓箭的射程可能會成倍增長,也沒法排除有人就是天賦異稟,能夠大力出奇跡的把弓箭射出步槍的射程。但戰爭不是江湖打架和街頭斗毆,一種普及型裝備的戰術運用,要考慮絕大多數情況下絕大多數士兵的基本能力問題。況且要充分發揮弓箭的殺傷性作用,除了射程這個指標外,火力的持續性也非常重要。

所以在歷史上的大多數軍隊中,弓箭如果是進行覆蓋性拋射的話,射程通常在150~200米之間;如果是進行直接懟臉的直射,通常能在百米以內造成有效殺傷;當然要想實現精準射擊,一支弓兵部隊能在壓力山大的戰場上做到30米以內指哪打哪,已經算是訓練有素的精兵了。

故此才有「臨陣不過三矢」的說法。也就是當敵軍的騎兵沖進弓箭的有效射程之內后,弓兵往往只能射出3支箭,然后兩軍的近戰部隊就已經實現臉貼臉的親密接觸了。當然這也不意味著弓兵們就可以打卡下班或是嗑著瓜子賣呆,他們還得躲在近戰部隊的后邊對敵人的后續部隊進行阻斷式射擊。

弓箭在戰場上能起到很好的火力壓制和威懾的效果,并非非得追求殺傷效果不可

可能有朋友迫不及待的想說說弩的事了,這就涉及到另一個問題了——既然弓箭價格便宜量又足,古代軍人干嘛有非得費老鼻子勁去折騰弩這種既粗苯又昂貴而且效率還不高的遠程武器呢?

02

說到弩,我們最熟悉的恐怕就是秦弩了。那麼為啥遠在兩千多年前的秦弩能搞出這麼大的名頭,而在技術更先進、國力更充沛、生產能力更強大的漢唐等王朝,弩這種武器的應用或者說搞出的場面反而不如秦?這就涉及到了一個戰場環境的問題。

話說春秋時期的戰爭,雖然跟后世比起來規模不大、殺傷性也不強,但成本極其高昂。因為那時候衡量交戰雙方戰力的標準就是戰車的數量和質量,而有資格站在戰車這種昂貴的作戰載具上的家伙,即便不是出身高貴的龍子鳳孫,也得是身家豐厚的「卿士」。就算是跟在戰車后頭吃灰兼行保護之責的輔兵,也是由低等貴族組成的披甲步兵為核心。 至于平民和奴隸,拿著平常干活用的農具上戰場耍就行了——在經典兵書《六韜》中,還就此專門討論了哪種農具砍人比較順手的問題……

有資格坐上戰車的,都有足夠的本錢把自己武裝到牙齒

所以說在那時的戰爭中起到決定性作用的就是貴族。而這幫鐘鳴鼎食的家伙為了保住自己的小命是不惜成本的,因此春秋時期各大諸侯國軍隊的裝備精良程度,已經達到了在當時技術條件下的最高水準:

「操吳戈兮披犀甲,車錯轂兮短兵接。

旌蔽日兮敵若云,矢交墜兮士爭先。

凌余陣兮躐余行,左驂殪兮右刃傷。

霾兩輪兮縶四馬,援玉枹兮擊鳴鼓。

天時懟兮威靈怒,嚴殺盡兮棄原野。

出不入兮往不反,平原忽兮路超遠。

帶長劍兮挾秦弓,首身離兮心不懲。

誠既勇兮又以武,終剛強兮不可凌。

身既死兮神以靈,魂魄毅兮為鬼雄。」(《楚辭·九歌·國殤》)

屈原筆下的「犀甲」本質上當然是一種皮甲,但其防護能力遠不是後來普遍用牛皮、馬皮、羊皮制成的普通皮甲能比的。而頻繁的戰爭造成的巨大需求,使得在當時哪怕在北方都能滿地跑的大象、犀牛等厚皮動物迅速滅絕,于是青銅乃至于鐵制的鎧甲又應運而生。

而國力貧瘠又技術落后的秦人,偏偏又以這些普遍將自己武裝到牙齒的中原諸侯國為主要作戰對象,因此他們面臨的首要問題,就是如何破甲。

跟弓相比,弩成本更高、重量更大、射擊頻率更低,但最顯而易見的優勢就是破甲能力遠非普通弓箭可比。比如一個經常令人忽視的事實是,因防御力低下而總是遭到詬病的普通皮甲,其實幾乎算是弓箭的天敵——曾有人做過測試,用英國典型的60磅長弓近距離(15碼,大約相當于13米多)射擊12mm厚的雙層皮甲,結果卻無法射穿。而秦始皇陵出土的兵馬俑身披的疊加甲片制成的皮甲,防御力顯然不止于此,你還想跑到人家眼前十幾米的地方搭弓射箭,是嫌自己的腦袋安在脖子上太沉還是怎麼著?

長弓再廢,懟臉射的威力也不可小覷,皮甲的防御力由此可見一斑

所以要搞定這麼堅固的甲胄,秦人的選擇除了拿劍硬捅,剩下的就只有破甲利器——弩了。

而秦亡之后,此后漢晉、隋唐等朝面對的戰爭形態則完全不同,這也導致了他們對于弓弩這樣的遠程武器裝備的選擇也發生了巨大的變化。

秦國打了幾百年的仗,但基本都是跟山東諸侯間的內戰。大家無論在兵種、戰術和裝備上其實相差不大,在遠程武器上破甲是硬需求,所以弩的戰場適應性和裝備普及度就很高。可是漢唐等都是大一統王朝,主要的國防壓力來自于塞外以騎兵為主的游牧民族,這時候弓的高射速和高機動性優勢就體現出來了——你讓衛霍、李靖們扛著十幾斤乃至幾百斤的重弩奔襲塞外,費不費事先不說,有那個必要嗎?

那麼弩的破甲優勢呢?要是拿這個問題問衛霍、李靖,很可能會挨一頓狠抽——就那幫塞外蠻子的光板老羊皮襖,還用得著破甲?

游牧民族嘛,免不了要養一堆牛馬羊啥的維持生存,所以難免給人一種「這幫家伙就算搞不定鐵甲,但皮甲這種破玩意應有盡有」的錯覺。其實皮甲這種對于中原王朝來說司空見慣的東西,還是很有技術含量的,必須掌握復雜的加工工藝:

「凡察革之道,眡其鉆空,欲其豐也;眡其里,欲其易也;眡其朕,欲其直也,櫜之欲其約也;舉而眡之,欲其豐也;衣之,欲其無齘也。